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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顾影自怜

二〇二二年二月九日,星期三

我这里要讨论的顾影自怜在英语中应该是指 “feel sorry about oneself” ,在法语中可被翻译为 “s'apitoyer” 。 我一直都清楚,顾影自怜就是我最大的敌人,一个必须要打败的心魔。 每一次当我反省自己自暴自弃式的沮丧时,我都能够发现它的身影。

何为顾影自怜

文学中的解释,向来会比直接用我自己生活中的例子更完美。 于是我们来看动画片《犬夜叉》中的角色 白心上人。

白心上人 准备牺牲自我来继续守护白灵山附近的村民。 但是作为一个人,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对生的渴望动摇了他就此为众人而死的决心。 也就是恰恰在那一刻他的生命终结了,同时他的灵魂也被困在了人世间不得超脱。 于是妖怪 奈落 趁虚而入,对他说:“他们要你答应他们,将你活埋让你变成活菩萨。于是你孤单地被抛入黑暗中。”

这就彻底使 白心上人 掉入 奈落 为他设下的圈套,一个利用其顾影自怜的圈套。 白心上人 因而感到 奈落 便是那个可以救赎他灵魂的人:“可笑吧?作为一个圣人,拯救、宽恕世人的我……却会迷茫痛苦而死,最后是 奈落 那个妖怪拯救了我的灵魂……”

这当然不是一个拯救,是不会就那样轻易地将一个人从他的顾影自怜中救出来的,即使我们的 桔梗 也没有办法。 桔梗 找到 白心上人 时,已然看出了事情的原委,说:“根本就没有办法拯救您的灵魂。您到底在悲伤些什么?”

白心上人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知道他在悲伤些什么。 凡是英雄式人物陷入顾影自怜,他们首先感受到的是不被人理解。 他爱着这世人,他不抱任何期待地爱过这世人。 而所谓顾影自怜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它让一个英雄式人物在那一刻渴望被这群他爱过的人所理解。 这是注定的悲剧,因为他之前对世人的爱仅仅是因他的强大而生。 而这样的爱是不会对他的脆弱有任何帮助的。 在顾影自怜之中,渴望着被那些人理解,除了绝望什么也得不到。 幸好,桔梗 出现了在了 白心上人 的面前。 他们都是已死之人,也都在生前作为一个英雄是人物被人们所爱戴。 桔梗 明白这种顾影自怜是什么,因为她曾孤独地死去然后充满怨恨地被重生。 当 桔梗 的怨恨结束了,她便也战胜了她死去时的顾影自怜。

从我个人的经历上来看,后来 白心上人 对自己悲伤的解释并不可靠。 当我陷入顾影自怜时,我在朋友面前吐露的心声会将自己的悲伤解释为对家人或朋友的思念。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一旦我脱离了那个令人绝望的顾影自怜,我便能清晰地意识到那些都是借口。 使我悲伤的、将我深深困住的,只是我自己的顾影自怜罢了。

现实生活中有这种英雄式人格的人应该不少,个人感觉很接近人格测试中 的 “ENFJ-A / ENFJ-T” 型。 所以我猜测他们应该更理解这种顾影自怜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不抱期望的爱

这个短语我是在 Walter Benjamin 的《单行道》中读到的:

唯有不抱希望爱着他的那个人才了解他。

这是属于比较积极的一方面,它也有消极的一面,如 Nietzsche 在《善恶的彼岸》中所言:

平易近人,这其中并没有对人的仇恨;但正因为此,这其中充满了对人的蔑视。

Fromm 在《爱的艺术》中认为博爱是他所讨论的所有其他类型的爱的基础。 我认为他可能就是指不报期望的爱。 这种爱最大的特点就是,当爱者说出“我爱你”的时候,其背后的原因只与爱者有关,与被爱者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这就是不抱期望的爱,其中所含的,无论是蔑视还是冷漠都无法准确描述。 被爱者无法确认他自己的地位,他对爱者所抱有的情感如果不是误解的话,那边是害怕或者怨恨了。 这更无法简单地仅用自私来描述了,因为爱者实际的行为与自私恰恰相反。 也许就像 Nietzsche 的超人那样,他爱的其实是这大地。 这似乎是一种介于仁与不仁的状态,他对待万物是否像是对待刍狗那般呢? 他爱的或许是他身上的重担,他所展现的似乎只是其生命力的旺盛。

显而易见,最大的错误莫过于开始对这种不抱期望的爱抱有期望,因为这种爱本就不是为解救孤独而生。 或者爱者应该量力而行,或者他应该吸取教训,不再掉入顾影自怜的深渊。

身陷于顾影自怜

身陷于顾影自怜之中时,最常见的状态莫过于抱怨自己不被人理解。 这算是轻微的,因为这里面不过是一些自恋与高傲罢了,最多也就伤害自己。 而且现实总会把人唤醒,照照镜子或者看看自己所欣赏的人物都能够让自己清醒。 不要忘了一个严肃的生活目标可以是:赢得我所尊重之人的尊重。 而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难耐孤独寂寞的人,又怎能赢得他们的尊重呢?

真正麻烦的当然是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对那些不抱期望地爱过的人开始抱有期望。 这便是上文中 白心上人 所处的状态。 我不止一次地陷入这种状态,每一次都伴随着极度颓废的沮丧。 顾影自怜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就是等于需要被人爱。 这便是一个爱者太天真的幻想,因为其没有意识到不抱期望的爱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且这一次伤害的就确实不止一个人了,它同时将被爱者置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同样出自《善恶的彼岸》:

绝顶聪明者不知所措时,便开始不为人信任。

不抱期望的爱者陷入迷惘、需要被爱时,人们可能也会感到非常困惑、难以理解吧。 不久前我在日记中写下:

我曾八次鄙视我的灵魂。

……

第八次,它顾影自怜时却拿别人做借口来逃避自己的责任。

自救于顾影自怜

尽管掉入这个陷阱很多次,我还是从未成功地逃脱过它。 再来引用一次《善恶的彼岸》:

若人有性格,则其典型经历必然一再重复。

现在我唯独希望掉入这个陷阱不是所谓性格的一部分。 每一次只有事后才能够意识到原来我当时只不过是在顾影自怜。 平时我用了各种方法来提醒自己,但是我的大脑总是巧妙地回避它或忽略它。

我想我其实应该明白如何自救于顾影自怜。 很简单,英雄的悲剧只会发生在他最无力的时刻。 当他尚能够创造价值时,他是不会去顾影自怜的。 就像我们已然清楚自己是无力抵抗诱惑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诱惑。 纵使如同 白心上人 那般,人无法逃脱这世间的生老病死。 但我距离这一点还很远,我还很多尚未实现的理想。 不难发现,现在的主题与与一年前写的《无力创造价值》竟无多大差别。 我不得不自嘲自己在一年之内毫无进步,不仅蹉跎了时光还辜负了过去的自己。

Gibran 的诗

姑且引用 Gibran 的《先知》中的一段来自我勉励。 熄灭了那曾经燃烧在我心中的火焰,确实是我的过错。

我说生命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是有了激励;

一切的激励都是盲目的,除非是有了知识;

一切的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是有了工作;

一切的工作都是虚空的,除非是有了爱。

当你仁爱地工作的时候,你便与自己、与人类、与上帝联系为一。

怎样才是仁爱地工作呢?

从你的心中抽丝,织成布帛,仿佛你的爱者要来穿此衣裳。

热情地盖造房屋,仿佛你的爱者要住在其中。

温存地播种,喜乐地刈获,仿佛你的爱者要来吃这产物。

这就是用你自己灵魂的气息,来充满你所制造的一切,

要知道一切受福的古人,都在你上头看视着。

或许可以认为不抱期望的爱就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但我感觉努力克服顾影自怜是要比强行改变天性要简单一点的。 能够认清自己深层次的性格已经不简单,再奢谈去改变这一切无异于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