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接近下午六时的时候看了看手表;嗯,也许该去食堂了。
从图书馆门前到桂圆食堂的那段路没有一盏路灯在亮着,持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目光全部都投到了脚下潮湿的水泥地面。淅淅沥沥的雨着实恼人,昏暗的天际,视线又经常被路面前方行驶的车灯所打扰。不过,这样的傍晚也依然是很平常;平常的大学,走进了食堂。
用餐的时候,不知怎样就突然想起了“电车难题”。 我引用一下百度百科做一些说明吧。“电车难题(Trolley Problem)”是伦理学领域最为知名的思想实验之一,其内容大致是: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杆?
片刻的思考之后,觉得只不过是一个死亡的价值问题而已。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无可避免的、最为本己的,我们的存在只有可能被将来定义;既然如此,被绑定的死亡是多么一件多么没有尊严的事呀!在轨道上的人,你应该挣扎;但是这死亡也不外乎是一种选择,我目睹这场景,会什么都不做。在电车驶来的时候,轨道上的人作为一个个体,你已经失去了人的意义。你的挣扎会为你挽回一些意义,而且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有着这样一种可以将他人逼入生死绝境的“疯子”在场,我为他的力量感到惊讶,为他的行为感到耻辱。
思绪不可避免地指向了童年,应该是十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在一本书上看到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对我已经毫无意义,只是那本书如同一阵狂风将我刮到了情感的边缘。
那本书,是我外公的书。某日他见到了我专注地阅读着,用质朴的话语对我讲,这是一本很好的书,很值得看。它是一本《时文选粹》,我记得,从它那里,我读到了很多杂文,也有很多现代诗歌;那时候的我,如醉如痴吧。
当思绪被牵引到外公,便突然失去了所有活跃,我选择沉默;沉默面对餐桌,安静地吃完饭,想离开这里。想去看看外面昏暗潮湿的水泥路,觉得那里更适合我。只有这寒冷、潮湿的风才是我的世界,内心一片低沉;那风,刚好合适。
关于我的外公,我已经词穷了,因为我根本不想去寻找一个特定的叙事角度、挑选出某些形容词与动词来进行描述;我在试图保持理智,如若不这样的话,深深代入情境的我定会失控落泪。两个月前,外公在武汉的某家医院里;借着周末我前去看望。看来我应该是变得成熟了,半个小时的允许时间内,我一直在和外公说笑,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说,也说不出来。主治医生将我拉到一旁叙述外公的病情,如同某种设计好的情节,对于各种“蔓延”、“扩散”我都假装自己都没有听到,回头笑着对着外公说一切都好、再做一些简单的检查就可以出院了,第一次撒了一次如此心痛的谎。这一年外公很是思念我,在病床前用他那瘦弱、枯槁的手拉着我,握着他的手心我强忍住了哽咽;在那里讲着没完没了的小事,外公听的时候一直在笑,只是笑的很吃力,虚弱的表情仿佛每一次脸部肌肉的牵动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半个小时很快就没了,我微笑着向他告别离开病房。在门前脱下消毒口罩的时候,一不小心没忍住,转角到卫生间就哭了出来;当时的我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眼泪,希望就那样站着,站着。
我想平静地结束这一切,因为知道死亡无可避免,对于失去我都不想有任何畏惧。我的内心已经逐渐构造到十分复杂,我的感情已经被训练到可以为理智所完全控制;一转身,完全已经可以让一切都瞬间消失,可是我没有。
似乎有个声音告诉我,我想回家,我想要回到那个十分封闭、荒凉的村子。一年前的大水让原本只是封闭的小村子变得十分荒凉,门前的大树都没有了。我知道那些大树比我年龄都大,然而持续的狂风暴雨已经将它们完全带走;那个地方,哭于斯、歌于斯的家乡,只留下了惨败的荒凉。
小时候的我,面对着这无边际的山与湖泊,会对着它们呐喊;我不想被束缚在那里,我早已厌倦日复一日的封闭。小学之后,有可能是有意为之,我很少回到那里,因为所谓留校学习有可能只是借口。但那是我的家乡,听着 Finale 的《家乡》,我明白那个地方就是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歌。每年都会回到那里,而这几年似乎我变得十分多情;我一个人绕着那群山不断地走着,每天都想去绕一圈,我开始留恋那里的一切,不仅仅是那里的人。
今年如果回到那里,我肯定会再去绕圈,一个人,一直绕,直到天黑。不对,我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去陪那群大山。我想在某个有太阳的日子里,搬几个板凳到大门口,陪着我的外公外婆,就静静地,陪着他们晒太阳,哪怕是对着门前的一片荒芜也好。
我害怕自己的思考方式——那面对一切时的果断与勇气,经常让我十分平静地微笑。哪怕就算是走在这条昏暗潮湿的路上,吹着阴冷的风,我还是那么平静。但这是一份有些多余的平静——一切感情并没有丢失,只是仿佛没有了区别。